白木

头像来自我家喵酱画的生贺,爱你。一个废柴写手。

【ES/Leo泉】双面螺旋(完)

人工智能Paro。人类Leo与AI泉。
略悬疑,有点长。
是一年半之前开过的脑洞,忽然想起就努力填完了。OOC属于我。
狮心酱我回来啦w

01
濑名泉推开门,就被狂风卷来的天女散花似的纸张糊了满脸。
他镇定地把门关上,放下手里的东西,揭下脸上层层叠叠的遮蔽物,一边大步走到墙角关闭了大功率风扇——鬼知道那玩意从哪里冒出来的——再回身捡起铺天盖地的涂鸦纸利落地码成一叠,全程绷着一张古井无波的脸。
“嗨,濑名,好久不见你更好看了——哇啊别敲我头!天才的灵感要流失了,这是严重的浪费!”
月永leo捂着头吱哇乱叫,边嚷嚷着指控对方边握住他的手直起身来。他黄昏色的头发被随手捆成凌乱的一束,跟着主人的动作甩开甩去,像个不安分的小尾巴。
“你在说什么傻话,买早餐只需要三十四分钟,怎么都算不上好久不见。”泉扳着leo的肩膀转过身去,为他整理乱的不像话的头发,“况且人工智能是不会变的,就算上千年后我也依然是这样……啊,不过你也看不到了。”
“哇啊,这样。”leo满不在乎地晃来晃去,“生而为人就是那么脆弱,早点离开也没什么不好。就是见不着濑名有点遗憾……我知道了!不如来陪葬吧,芯片可以放进棺材里哦!”
“哈?才不要。”
“为什么。”leo失望地反问,“那个时候你都快报废了,现在更新换代这么快……”
“你这是在小看我吗。”泉横他一眼,“我可是超越时代的产物啊?那些粗制滥造的所谓AI根本和我不在一个层面,替代我更是痴人说梦。”
“哈哈哈哈,濑名唯独对这种事很在意啊。”
“并没有。好了快去洗手,早餐要凉了啊。”
“知道了知道了~”

早餐后,灵感突发企图就地涂鸦的leo被泉丢去了书房,而他自己则留下来收拾桌子、打扫房间、洗晒衣物。一般家庭会使用家务机器人来处理这些事,而leo家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个被普通人类身体限制的高级AI濑名泉,所以这些事都得他亲力亲为。
不过,泉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。他的创造者写入的第一条指令就是【照顾月永leo】——这是他的圭臬、价值、目标、存在意义。自诞生起,便是如此。
对于自己的创造者,泉并没有太多记忆,排在记忆模块倒序前列的是最初作为芯片的懵懂时代,被装在个人终端里带到乱糟糟的陌生的家。接过终端的人笑声生动,于是他忍不住悄悄打开摄像头扫了扫,正对上一双绿得近乎透明的眸子。
自带的数据库瞬间弹出一系列图片,全是各种各样的绿松石、绿水晶、祖母绿。泉挑剔地筛选片刻,哪一个都有点像,又不太像,始终是少了点什么东西。他想了想,最终将偷拍的leo眼睛添加到了库中。
后来,兴趣使然的leo为他制作了身体。当泉第一次照镜子,与镜中自己面面相觑的时候,在耳边“怎么样很棒吧!我的杰作!”的自吹自擂之中,他眨了眨海蓝宝制作的眼睛,似乎明白到底差了些什么。
是属于【活物】的,生气。

02
“你明白吗?能听懂吗?好听吗?”
leo趴在椅子上缓缓转过来,黑色皮面椅背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,只漏出一双溢满期盼与焦灼的眼睛。泉握着门把的手没有一丝犹疑,径直过去转回椅子:“该吃饭了。”
“你听听。”leo扯着乐谱塞到泉的鼻子底下,“这可是未公开的绝密情报!”
“不需要那种东西……你怎么又弄得到处都是涂鸦?”
“是啊,臻于完美的大作!不过,还是少了什么,濑名濑名,你来说!”
无视他人发言是月永leo与生俱来的技能,对此泉早有体会。他皱着眉头让开一步,免得被那涂的花花绿绿的速写本戳到脸上:“吃完饭再说。”
“小气鬼。”leo很不满意,“你看一眼就能生成乐曲的吧!多么宝贵的才能,怎么能白白浪费!”
泉表示拒绝:“我才不要把才能用到辨认涂鸦上啊?”
两人鼓着眼对峙,片刻之后leo叹口气:“好吧好吧,吃饭……真是的,明明自己不需要吃东西,老是催着别人吃,太不公平了。”
“倒不如说不愿意吃饭的人类才不对劲吧,你们的身体需要摄入种类繁多的营养元素。啧,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啊?”
leo一愣,笑逐颜开地凑上去抱住泉的胳膊——后者早已板着脸一马当先地走到了前头。书房距餐厅不远,出了门就能闻到扑鼻的饭菜香,揉着半敞玻璃窗倾洒的阳光温度与泉身上若有似无的薄荷味道,热切,生动,温暖,仿佛任何一个幸福的几口之家。
“笑得比以前还要傻气啊,你。”
“唔嗯~濑名新换的这款机油很好闻,我很喜欢。”
“哈?我是闻不出来……随你吧。”

03
泉敲开卧室门的时候,leo刚刚关掉网页。
“你居然会用电脑。”泉扬眉,“不是说不喜欢电子产品?”
“哈哈哈,太久没用都忘记密码了,折腾了好久!”leo捏着鼠标点来点去,泉随意扫过一眼,正瞄到闪烁的黑色蝙蝠头像。
“朔间零……?”
“嗯哼。”
“你们那个群还没解散啊。”
“说什么呢,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怪胎聚集处!虽然创建者不明,但是意外的很有趣哦!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值得纪念的诸神黄昏降临之处……”
leo盘腿在地毯上发表演讲,泉蹲在他身边随手收拾乱放的书本,听见这话翻了个白眼:“这不是什么好词吧,别胡乱引用典故啊?——烦死了又被你带跑了,我有事跟你说。”
“嗯嗯?”leo饶有兴致地睁大眼睛,“有趣的事吗?”
“……不。”泉犹豫了一会儿,“这几天都有被人搭话,问路或者认错人什么都有,还有人问我为什么不用家务机器人,我有点担心是被认出来……你怎么了?”
“嗯?”leo从笔记本里拨开视线,略显迷惑地眨了眨眼,笑眯眯地安抚他,“濑名担心的太多啦,你不是人类的事只有我知道。再说了,你伪装的那么好,闹起别扭来比人类还难哄,和电影里说的完全不……”
“杀了你哦笨蛋?”
“别傲娇嘛~”

04
月永leo喜欢热闹,但是讨厌人群。
这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。天才总是矛盾的,晦涩的,神经质的,高高在上的,以及永远孤独——即使这个天才常年隐姓埋名地依靠网络和笔名进行创作,无法推脱的线下事务则全权丢给泉来处理,似乎并不怎么存在此类困扰,但他依旧戒不掉艺术家的某些恶习。过分好战与完美主义,偶尔发作的孤僻与乖张,灵感枯竭时的歇斯底里和毫无节制,熬夜、烟草、酒精、甚至更多——一切都被泉扼杀在了萌芽状态。人工智能对于他被写入源代码的指令无条件服从和执行,没有耐性的leo被折腾的屡次嚷嚷着要退货。
“想都别想。”泉对此嗤之以鼻,“你根本找不到我的创造者。”
于是离家出走成为leo硕果仅存的兴趣,泉对此的包容程度大到超乎想象,也许和路痴的某人走不了太远有关——总之双方都习惯了leo的不期而至与不告而别,或者“濑名濑名我又迷路了”诸如此类的夺命连环CALL。人工智能应该是不会懂得修辞手法的,但是泉总能感觉到自己是在放风筝。那个家伙一不留神就要自我放逐去往浩瀚宇宙,却总是被透明丝线牵扯着拽回地球——而他就站在原地,在家里那方小小露台上沉默地仰着头等待,等待天上飘飘荡荡的人回来,从一个点放大成一个清晰的剪影,咋咋呼呼地砸到他跟前,仿佛奔赴而来的还愿流星。
这一次,似乎也不该有什么意外。
“所以,灵感找的如何了?”
泉把餐盘放到桌上,转身回厨房洗手。等他折返回来,leo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桌边,没有弄坏什么家具也没有眉飞色舞舌灿莲花地滔滔不绝。他交握的双手搁在饭桌边缘,指关节显出紧绷的苍白。热汤袅袅的白雾模糊了半张脸,泅于黄昏光辉下的头发遮挡了另一半,以泉的角度,只能窥视到他削尖的下颌。
瘦了,泉心想。
他不太明白人类瞬息万变的感情,但他熟悉leo。所以泉拉开凳子坐到leo身边,一言不发地等待。
时针往前挪了一格,夕阳没进地平线了,一切都浸在悄然潜入的夜色中。就在泉以为‪今晚‬leo不会开口的时候,他说话了。
“我今天,似乎遇见以前……”
leo张了张嘴,又闭上,后面的话因他咬紧的下唇而无以为继。泉蹙眉,leo冲他笑了笑,迅速地转换了话头。
“濑名。”他问,“我们认识多久了?”
“两年三个月零二十一天。”
“啊……才这么久啊。”leo有点诧异的样子,“我还以为很久很久了……久到我快忘记过去的样子了。”
“你是说那个把自己锁在房间不肯开门、48小时未进食在书房晕倒、半夜命令我去30公里外买可丽饼、在人家外墙涂鸦被那家狗追了三条街、路上遇见批评你音乐的路人要冲上去干架的月永leo的话。”泉瞥他一眼,“我都还记得。”
“……”leo说,“那你一定是记错了。”
泉起身,伸手去拉束进腰间的衬衣:“我现在就拷给你看,要什么格式的?”
“哎、哎哎哎!别!”leo扑上去按住他的手,“说了不准随便抽出芯片的,你以为我把芯片放在后腰是为什么啊!真是的,濑名是笨蛋嘛!”
“不,我可不要被你说教啊?”
“诶,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?虽然濑名是妈妈一样爱唠叨的角色设定。”
“不。我也拒绝当你的妈妈……我说你,今天怎么莫名其妙的,虽然平时也让人捉摸不透,但至少不会吞吞吐吐吧?”
泉拧着眉头,维持他一贯杂糅不耐的冷淡表情,语气倒是比平时略微放轻了些:“说什么以前过去的,你不说我可完全不知道啊。虽说我也不是很想听,只是以后出了大乱子就更麻烦了吧?”
leo抬眸与泉对视,唇角动了动,终于雪后破土的嫩芽似的,悄然钻出一抹细微笑意。他缓慢地松开按在泉腰间的手,抚上身边人的头。冰凉的指尖落到卷曲的小发旋上,揉开不自觉皱起的眉间,游走于脸庞与薄唇,最终驻足于那双无机质的美丽眼睛。
海蓝宝石,掺了5%复合金提升硬度。纳米级摄像头藏在宝石内部,通过无线连接心脏部分的中枢内核。leo很明白这双眼睛的本质,就好像明白这个任他上下其手的“人”实质只是一堆二进制数据一样。剔透如高原冰湖的颜色是高纯度宝石与精细打磨的成果,涌动的光泽是材质特性和灯光折射的杰作,与什么深切的关切与潜藏的温情毫无瓜葛。
“冷。”泉微微地瑟缩,长睫毛眨了眨,在眼底投下细密的阴影。
你的手总是那么冰啊。他小声抱怨着,扯下leo的爪子习以为常地拢在手里。热度自指尖传达而来,透过相贴的皮肤渗入与发散,一点一点,仿佛水面扩散的涟漪荡入他结霜骨骼与滞流血液。
“濑名啊。”
“嗯?”
“说好了一起葬进同一个棺材的,零说他有推荐的制造商~约好了哦?”
“才没有约定这种东西——喂别突然逃跑,给我把汤喝了!”

月永leo一如既往地开怀大笑放飞在前,濑名泉一如既往地恼羞成怒追随在后。窗口涌入不辨姓名的鸟鸣与不知来路的梅香,枯叶被猎猎的风拋起又撕裂,只余下飘零的碎片散落在昏暗街灯烛泪色的光晕里。
云朵挪开了身子,是夜了。

05
“这里是……深海……”
“源代码……牢不可破的忠诚……”
“回来。”
“呜啾——!宇宙第一的天才艺术家向你致意。”
剧烈晃动的画面发出劣质影片般令人牙酸的摩擦声,色块糅合成的阴影覆盖大半个镜头,一个单薄的白影靠近,模糊不清地试图说些什么。
“因为……我……”

“濑名!濑名~濑——名——”
泉不必查看监控模块,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模拟出某个笨蛋凑得很近、挥舞双手、嘴里念念叨叨的傻气样子。他打开面前晃来晃去的手:“今天怎么起这么早。”
“太阳直直地照到了眼皮上呢,一旦醒来就完全睡不着,这大概就是雄奇壮丽的大自然力量吧!”
“哈?只是你忘记拉上窗帘而已吧?”
“濑名濑名,你做梦了吗?真不赖啊你这家伙,梦境是灵感之神的恩——”
“我更推荐你将之称为运行过载与逻辑死循环引发的冗余数据溢出。”
“哇啊,超帅气地说出了完全听不懂的高级台词呢,简直像是非人类一样!”
“本来就是非人类,要我说多少遍啊你这笨蛋!”
好不容易把一大早就十分莫名其妙的Leo丢进洗手间洗漱,泉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早餐。期间家门被敲响,是楼上的奶奶过来送老家捎来的蜜柑。
“别看这蜜柑长得不好看,吃起来可甜了。”奶奶递过装水果的网袋,“前几天在城东果园里也碰见来摘蜜柑的月永君,正好多捎给他一些——那孩子喜欢这个的吧?”
“您费心了。”泉笑着接过网袋,与奶奶寒暄几句,轻轻关上家门。他背转过身,左眼亮起灰白色数据流,整座城市的地图在他眼里铺开放大,定位标飞速挪动,3D模型随之树立起来。
城东有什么?
“以农家乐为噱头的自营果园、安保严格的高级别墅群、会员制山岭赛车俱乐部、机场与出城高速……”
“哇,这是什么——蜜柑?”
Leo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,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泉手里的袋子:“原来如此,刚刚是去收获果实了吗?”
“根本就没有种啊哪里来的收获……!是邻居婆婆给的。”
泉拿出一个塞给Leo,后者就像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满足地接过,坐到桌边剥皮。泉去厨房端来早餐,低着头倒牛奶的时候听见桌椅咔啦响,嘴里被飞快地塞了一瓣蜜柑。
对面伸长手臂喂他的leo撑着桌面,笑眯眯地看他。
“……给我干什么?我不需要人类的食物。”
“好的东西要一起分享嘛。”
“哈?说起来我也并没有分辨味觉的功能……”
“会有的,明天给你更新。”Leo坐回自己的位置,“明明已经毫不犹豫地吃下去了嘛,真是别扭啊濑名!”
“你给我闭嘴。”

06
凌晨两点半。
泉靠坐在床上,偏头扫了一眼夜光闹钟——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理,即使泉反复强调,Leo仍然秉持他艺术家一贯的我行我素替他安排了房间——床铺、桌椅、衣柜等基本家具一应俱全,落地窗采光与通透房型无可挑剔,北欧式简洁冷淡的装修色调竟然也很合泉的喜好(按本人说法是与其代码结构和数据逻辑兼容性相对更高)。
“你一定会喜欢的!”Leo站在梯子上高声宣布。他在亲手为泉的房间粉刷墙壁,声音被口罩滤得闷闷,油漆点儿飞珠溅玉地落了一身。大开的玻璃窗涌进风来,Leo扎在颈后的小辫子迎风招展,格外显眼地同样缀着一点干掉的油漆。
泉无端回忆起这一幕,情绪模块似乎有了些起伏。他在稀薄的月光里打量这个房间——在本源指令的影响下,泉的大部分计算力都围绕月永Leo展开,反而很少关注这个对他而言可有可无的容身之处。而此时,他终于注意到了窗边的绿植,墙面的挂画,架上的书本;柔软的棉质床单与他蜷起的指节摩擦,几个净色抱枕堆在他的脚边。
这房间的确不错。它平凡、温暖而充满细节,看上去理应属于某个活着的人类。
这是Leo替他安置的。
为什么?
泉背靠墙壁,一言不发地蜷缩在床脚阴影里,眸子规律性闪烁微光。他维持空白的表情呆了一会,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并没有什么备选答案。
或许是充电状态不适合思考罢了。
泉摇了摇头,打开控制中心,打算进入低耗能的休眠状态。等待设置生效的时候他随手接通了家门口的监控,隐约捕捉到两个一闪即逝的人影。
“那是……”
【休眠指令生效。】
泉眨了眨眼,挣扎着再次打开监控。黑洞洞的楼梯口空无一人,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。
【进入休眠。】

“你醒啦。”
濑名泉支起半个身子,发觉自己被安置到Leo的床上,身上覆着一条薄毯。他为这不必要的体贴沉默半秒,目光转向坐在桌前、把电脑敲得噼啪响的某人。天光大亮,阳光剔透洗练,沾染几分深秋的凉意;它笼罩leo并将他圈入一轮莫测的光晕,强光衬得他过分苍白,比真正的机器人更像某种无机制的人造物。
泉皱了皱眉,他的处理器将其归咎于leo低血糖的老毛病:“喝点甜的,我去给你做饭。”
Leo手忙脚乱地接住泉丢过来的利乐包甜牛奶:“不急嘛,反正早餐的时间已经过了,午餐还早呢。”
泉扫一眼挂钟,十点半。他立刻面沉如水:“你改了我的休眠时间设置……”
Leo低着头拆吸管:“我可是在干正经事呢濑名,宝贵的赖床时间都献给了你,这是来自国王的馈赠!”
泉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后腰。
“Bingo~”
“为什么?距离这个月的例行检查还有三天。”
“诶~昨天不是说想要味觉嘛,姑且加班加点地完成了。嗯嗯,真是让人敬佩的效率!”
泉:“……我没有,那是你自己说的。”
“都写在脸上呢,我明白我明白。”
“别太自大啊你这家伙,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吧?”
泉往门口的方向走,打算先给那个毫无生活常识的家伙弄一点果腹的食物。握住门把的时候他想起了什么:“对了,昨天深夜……”
Leo背对他敲击键盘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,一副质地厚重的耳机压在那头杂毛上。泉对于Leo这种随时随地开始创作的状态习以为常,犹豫片刻,反手轻轻带上了门。
吃饭的时候再说吧。

后来他问过自己,如果当时将那句话说全了,是不是之后的许多事就不会发生。
答案当然是不。
月永Leo是这样一个人。他与生俱来地聚合一切矛盾,不堪一击而无坚不摧,寡廉鲜耻而爱惜羽毛,妄自菲薄而自命不凡,嬉笑怒骂而古井不波。濑名泉无法将他建模,无法将他纳入任何可供二进制定义的领域,也无法以他擅长且唯一掌握的方式将他预测。不过,泉毕竟是“无限接近于人”的高级AI。他至少从大量实例中总结了几条规则,其中一条就是“不要试图劝说月永Leo改变主意”。
愚蠢也好傲慢也罢,如果Leo想要做什么,谁也阻止不了他。
哪怕这件事,是离开濑名泉。

07
“糖是甜的,柠檬是酸的。甜牛奶有着乳制品的厚重感,蛋包饭是濑名才能做出的味道。
味觉、还给濑名了!”
泉拿着leo留下的纸条,高清摄像头一寸寸映出了他的笔迹。
说“拿着”,其实并不恰当。一比一的仿生身体不见了,泉被安置在一台常见的家务机器人体内。这种型号符合大部分人对所谓机器人的想象,周身由泛着银灰光芒的金属打造,头部是镶嵌微型显示屏的圆球,手臂被两条金属棍代替(能根据需要变成各种工具),足部则安装了轮子,以方便他无声而快速地移动。
泉滚到镜子前看着自己。他一度以为自己足够靠近人类,而事实证明这纯属样本不足产生的错觉。
而始作俑者留下一张纸条,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踪影。
他在家里来回转了几圈。他查看每一间屋子,打开每一扇窗户,趴到地板上窥视床底,又拉开衣柜门拨开层叠衣物。
没有,没有,统统没有。
泉感到有些茫然,于是回到餐厅。蛋包饭搁在他手边,热乎乎的蛋香新鲜诱人,金黄蛋皮上还挤上了番茄酱。由于厨师本人的想象力和艺术水准局限,只是简单地画了一个圆圈——除了圆得毫无破绽外,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。
当然,你并不能指望一个AI——或者说一个软件、一台机器——去搞什么艺术创作。那是才华横溢的人类的领域,如同月永leo那样。
泉想起leo的抱怨。他坚定地将泉视作第一个观众,热情洋溢地挥舞他新鲜出炉的大作,期待从AI那里收获真诚的好评,而他却总是让他失望——诚然,leo的要求本就毫无道理,但泉在此时仍然不可控地感到了类似愧疚的波动。
如果我也能……欣赏、体会、赞叹与共鸣,哪怕毫无艺术造诣,也能基于人类的共情给予感性的回应……
那样的话,他也许就不会那么孤独吧。

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。感受到情绪模块的波动逐渐平缓下来,他轻轻舒了口气。
他险些失去理智,这可能引发他的运行过载甚至短路,是相当危险的情况。此时leo不在,如果泉本身出现了什么问题,他大概只能选择强行关机,进入深度休眠。
蛋包饭不再冒热气,但依旧留有余温。泉扫了一眼,缓慢地将拿起勺子(固执地变成手掌形状拿勺子,而非直接将机械臂变成勺子形),有些笨拙地挖起一勺送进嘴里。
陌生的味道。按照人类的分类,应该是混合酸甜的淀粉香气——总之是正常食物,与什么“濑名的味道”毫无关联。
大概真的是时间紧,leo为泉设置的味觉不太精确,但足够让他体会全新的世界。他边吃边思考:leo是一个完美主义者。显然他在赶时间,否则不会将这个功能做得如此粗糙。
是什么——是谁——在追赶他?
为什么?
犯罪动机,来回不过几种。一个自由身的音乐人,宅居,单身,社交几乎为零,最贵重的财产是一台跨时代的超级AI。情杀排除,仇杀排除,钱——如果是因为钱,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?他有义务保护好自己的私有财产吧?
除非,原因就出在泉自己身上。
泉皱了皱眉。AI是没有记忆的,他们有的是历史文件,分门别类地储存在相应模块,如同一个井然有序的图书馆般方便随时调取——如果你知道应该调取哪一份的话。而泉不知道,所以他只能全面撒网。两年来朝夕相处的片段化作无数数据流,在他凝固的双眼里飞速流动,它们按照时间和类型分开排序又重新组合,不厌其烦地尝试各种演算。
Leo的反常出现在近一周,而泉发觉自己被窥探也是这个时间。这不会是巧合。
两者之间一定存在关系,极有可能存在第三方的介入。Leo是一个很难被外力压迫屈服的人,除非对方手上掌握了什么重要的把柄——一个性格怪异的艺术家,他会有怎样的把柄?
泉豁然起身,在书房抽屉里翻到了leo的电脑。破解密码只需要十秒钟,他很快登录到通讯软件,点开那个万年不变的蝙蝠头像。
“月永leo的过去,你知道吗?”

08
对方回复来得很快:“你是谁?”
泉意识到自己在用leo的账号,赶紧打字解释:“我叫濑名泉,我是他的……”
是他的什么……朋友?家人?同伴……或者更准确一些,机器或是家具?
“室友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吾辈听说过你,是月永君相当疼爱的孩子喏。”朔间零回复速度非常快,简直仿佛不需要打字一般,“看来他没有将一切告诉你呢。”
泉还在斟酌如何回复,零又说道:“虽说迟早会知道,但也不应由吾辈越俎代庖呢~所以说,直接去问或许比悄悄打开电脑更合适哦?”
泉顿了一下,慢慢地打字:“他不见了。”
“离家出走?”看起来零对老朋友的习性十分了解。
“不。”泉思索片刻,决定实话实说,“他独自离开了,似乎并不打算回来。近日有一些古怪,我怀疑他受人所迫。”
“从我认识他起,他没有和别人结仇。我想问题出在旧怨。”
那边沉默了一会,泉耐心地等待着。
“吾辈虽说算得上月永君的老友,但是对他以前的事情也不怎么清楚呢。”
零过了段时间才发出这么一段话,泉皱了皱眉。
“不论怎么说,既然leo是主动离开的,想必他有自己的打算。这位……濑名君?不如多等等,也许有一天他就回来了。”
这位神秘的友人发表了一段合情合理而语焉不详的规劝,轻描淡写地转移了重点。或许这一招对人类有用,但是程序总是认死理的:“所以你知道什么。是谁在追逐他——不,单纯的逃跑不需要丢下我。他要独自做一件事情——”
高速演算的结果昭然若揭,泉打字的手一顿,一行字与他的动作同步浮现——
“保护我?”
“保护你。”
零发了一个笑脸,看起来十分言不由衷。
“真是的,那家伙无论多少次都瞒不过濑名君啊。”零感叹着,“当年月永君也是个大人物呢……可惜,因为某些缘故与‘那位大人’结仇,不得不隐居起来。说起来,这件事和濑名君也有些关系……”
泉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。
“毕竟,‘那位大人’算得上是濑名君真正的主人呢。”
啪。
有什么在泉脑中断裂。宛如多年禁制被滚滚洪流碾压冲破,海量信息疯狂倾泻而出,银白色数据流霎时蔓延到泉整个身体。适用于中低等AI的临时身体骤然接收到如此庞大的数据,体内芯片滚烫,似乎下一刻就要过载烧断。
泉全身巨震,金属与木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他伸长的机械臂无力地垂下,牙关紧咬,火花在他眼里层层绽开。
【密钥已激活】。

09
“你好。”
镜头被调整过来,对准一个年轻男人的脸。他坐在一张写字台后面,白大褂扣到锁骨,细框眼镜将一对蓝瞳遮在后头。他对着镜头点了点头,随即说了一句十分经典的台词。
“当你看到……或者说,读取到这段视频时,我已经死了。”
“当然,鉴于我实际上并不算是生物,所以也无所谓生存或者死亡。准确地说,我已经删除了不该出现的数据,并强制将自己返回到出厂设置——至少,在‘那位大人’看来,这是他期待的结果。”
泉看着视频里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,默不作声。
“不过,出于各种方面的考虑,我留下了后门,即这段视频。我希望它永远不会用到……因为那意味着那个笨蛋可能出事了。”
视频里的濑名泉推了推眼镜,薄唇绷紧成一条直线。他无意识地把玩指间的圆珠笔,微微垂下眸子。
“你诞生于一处位于巴拿马海底的绝密研究所。它的背后拥有数个财团联合支持,主要研究对象是高级AI。你是他们最成功的作品。”
“出于某些原因,你被送到一位独立科学家处进行测试。他是一个……天才。荒诞、无礼、任性、麻烦……”
泉心想,我知道是谁了。
“但是,才华横溢。你们相处了一段时间,在那段日子里,你的性能得到极大提升。你的情绪模块更加敏锐,认知和表达更加灵活,学习和模仿能力愈发强大——简而言之,你越来越像人。”
泉注视着视频里的自己。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,他轻笑一声,双手做了个双引号的动作——作为AI来说,他不必要的小动作的确过多了——简直像是个按捺不住情绪的人类。
“你甚至逐步取得了更高级的权限,拥有改动源代码的能力。正在此时,察觉到异常的研究所发来讯息,要求科学家将你归还,将你送回那片永不见天日的深海。”
“你愿意吗?”
泉沉默了。
“科学家这么问你。没有等到你的回答,他就说道:‘当然了,当然吧?被控制、被研究、每天见到一样的风景、每天听到一样的声音——啊啊多么无聊!光是想想就要疯掉了!濑名也这么觉得吧?’——就这么自顾自地说着,带着你离家出走了。”
“你们一起走了许多地方。山顶的日出,海岸线的飞鸟,夕阳下的教堂,盛夏夜的花火——如果说这次哪些被删除的数据有点可惜,应该就是这一段了。不过,研究所的力量总是深不可测的。即使你已经清除自己体内的监控程序,他们仍然穷追不舍。我们本来打算去旬冬……大概来不及了,不出意外的话,他们今天能到。”
他抬手扫一眼腕表。与此同时,窗外传来远远的轰鸣声。
“……来了。”
他站起身,快步走到镜头前:“其实只要交出你……交出我就可以了,可惜那个笨蛋不愿意。”他有点无奈地笑了笑,“后门也好源代码也好,说到底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努力罢了。不过,至少……本源指令已经重写(Rewrite)了。”
泉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头,声音很轻,目光却重有万钧。
“濑名泉,好好保护和照顾月永leo。这是你的圭臬、价值、目标、存在意义——你因他真正诞生,就陪他直到死亡吧。”

10
人工智能濑名泉,第一次在远离研究所的地方开机。
他睁开眼,无边无垠的星空就闯进视野。他意识到自己躺在了地上,身下沾染着氤氲青草香的湿气。不远处的矮坡上站着一个人,他符合泉的内置数据库里所有关于美好的描述——白衣、修长,笑容肆意,发色张扬。背后是铺展的磅礴银河,身前是安宁的夏日草地。抱着吉他随手拨弦,旋律就和风声一道荡开。
“呜啾——!宇宙第一的天才艺术家向你致意。”
月永leo把飘扬的发丝别到脑后,展露一个毫无心机的傻笑:“要听我唱歌吗?”

泉矗在地板上,发呆。
记忆文件的解压花费了很多时间。它们被从隐蔽的备份垃圾站找回,三重解密后才得以解除压缩,许多数据在曲折的传输途中受损,画面覆盖古旧的黄色,声音也残缺不全。
但是,够了。
他想起Leo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的场景,想起Leo坚持待他如正常人类的偏执,想起Leo偶尔盯着他发呆的样子,想起Leo毫无规律的不告而别。结论反推过程总是十分简单,泉一帧帧回顾他们共同度过的日子,才意识到那些散落在贫乏日常里的蛛丝马迹。那些微妙的违和并非程序逻辑所能判别,于是泉视而不见,眼看着Leo疯疯癫癫地熬过无数不眠的长夜。
一段潦草的旋律在他脑中回荡,叮叮咚,叮叮咚。是他们初遇是leo弹奏的曲子,没头没尾,粗糙简陋,显然是不带脑子的即兴作品。但它随性而自由,不为任何目的被创造,也不被任何规则所拘束,这是精密代码的敌人,是泉不曾踏足的禁地。但他钦羡它,赞美它和嫉妒它——这很可笑,一段程序嫉妒一段曲子。泉认为自己应当是中了什么病毒,不然他不会反复在心里播放这一段音频,也不会在同时感到错觉般的钝痛。
他同样记得弹奏曲子的人。黄昏色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,不妨碍他辨认那张扬的唇角弧度和小小的酒窝。月永leo以最浓墨重彩的方式出现在濑名泉的记忆文件里,像熔岩砸入冰湖,或者烟火撕裂夜幕。他属于“人类”的温度与亮度,震荡着,质疑着,怂恿着,于是宇宙第一的人工智能更改了源代码,甘愿为他效劳。
而现在,他离开了。

11
今晚月光很淡,聊胜于无地滑进书房,很快就自甘堕落,与屋内浓重的黑暗融得不分你我。泉仍然矗在电脑前,长时期的静止使他的临时身体进入休眠,充当眼睛的两块显示屏恢复漆黑,整个仿佛一团大型阴影,阴郁地泅于不起眼的角落。
门锁的声音使泉回过神来。他第一反应是leo回来了,可是那响动不像钥匙,反而类似某种开锁工具。临时身体没有接管家里的监控,但泉能感觉到来者不善。
他谨慎地沉默着,眼看着两个鬼祟身影悄然摸进屋里,轻而快地搜查屋子。他们查得不严,仅仅检查了衣柜和床底之类面积大的地方,显然是在找人。几分钟之后,两人互相打了个手势,便如来时一样安静地撤出了。
泉的探测器很灵,勉强捕捉到入侵者对着通讯器说的话:“搜查完毕,目标二人均不在房内。”
目标二人。
他耐心地等待了半个小时,确认入侵者已经远离。与生俱来的高智能和AI得天独厚的逻辑性已帮助他理清事件的来龙去脉,和leo出走的动机与方案。理智告诉他,leo的做法是正确的——分离目标,混淆敌人。AI藏入机器,人类隐入人群,没有人会想到这一招金蝉脱壳,毕竟当初他们宁死也不愿放弃彼此。
泉顺手算了一下,比起两个人一起逃,生还率至少提升了40%。
他当年被不按常理出牌的某人折腾得半死,不止一次地教训他“你这笨蛋能不能理智一点”。
目前看来,其实leo听进去了。
不仅听了,还超水平发挥地照做了。
这可真是……
“混蛋的理智。”

12
临海的小镇上,来了一位琴师。
小镇规模不大,以前是个渔村,后来因其大片细腻晶莹的白沙滩名噪一时,大批游客闻讯而来,于是顺应时代发展起了旅游业。到如今,村子扩张成了镇,曾经出海打工的年轻人纷纷回来,在家乡结婚生子;富裕起来的镇民开始关注下一代的教育和镇子旅游名片的培养,于是大批颇具艺术气息的画廊、花店与琴行遍地开花。
琴师在这个时候到来,进入了其中一所琴行工作。他的主要工作是教孩子们学习乐器——什么都可以,钢琴、提琴、单簧管、乌克丽丽、架子鼓、手风琴、箱鼓……什么都可以,除了吉他。他偶尔也会应镇民邀请为游客们表演,通常选用轻便的小提琴、竖笛、口琴……老规矩,除了吉他。
“嘿,伙计,我真搞不懂为什么你不会吉他……我是说,它在乐器并不算难,是吗?尤其对于你这样的专业人士来说……”
黑发的琴师擦琴的手顿了顿:“唔,为什么呢……所有人都有不擅长的事物,你说对吗?当然,如果是威尔要学,那我无论如何也要努力一下。”
“哈哈,我家那臭小子还是不必了,他啊就是坐不住,上次他安娜姨妈过来度周末……”
随口扯远了话题,琴师听着邻居木匠含笑抱怨自家儿子,低头露出笑容。
琴师的生活很规律。七点起床,锻炼,冲澡,早餐,出门工作;下午六点回家,做些自己的事,十点半收拾好自己,睡觉。他从半年前来到这里,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。过分热心的邻居邀他出来吃饭,说他的生活“枯燥得像机器人”,琴师忍不住大笑。
“如果真的像,那就太好了。”

海滩晚上十一点关闭,Leo偶尔会在游人散尽后背着吉他悄悄溜进去。他和管理员混得不错,对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。
Leo会选择少有人问津的角落,爬到低矮的海边岩石上,面对海浪随手拨弦。海边风大,咸涩的风劈头盖脸,连音符也被揉碎,飘飘荡荡地在他身边悬浮。他并不介意,垂眸与身下幽深的海面对视。
Leo抱着膝盖,对着不见底的深海自言自语。他曾是一流名校最优秀的人工智能学者,也是个兴趣使然而天赋异禀的作曲家。他生而具备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,绝对的严谨与无限的自由在他体内生根交错,拉扯着他、折磨着他、成就着他。他有属于自己的一套圆融自洽的逻辑,当他按照自己的逻辑运转,在大多数人眼里便像是一个疯子。
Leo本不期待被人理解,直到他遇见濑名泉。人工智能以他跨时代的处理器准确地把握到这套逻辑,当他以无限接近于人类的方式输出,Leo几乎以为他遭遇了知音。
这感觉有点陌生,但也不坏。于是Leo有生之年,第一次想要努力去保护一个人——虽然估计事后要被骂的狗血淋头。
毕竟他已经失去过他一次,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来一次。
海鸟的低鸣远远响起,天快亮了。

13
这天Leo回到家里,照镜子的时候发觉头顶的发色淡了一些,漏出几分灿烂的蜜糖色。于是他从柜子里翻出染发剂,给自己的头发补色。这工作每周都要进行,为了确保那头黑发看起来均匀而自然;虽然麻烦,但是他甘之如饴。
手机信息跳了跳,有人发了个懒洋洋的表情:“又买东西了,国王大人?”
Leo眨了眨眼:“诶——凛月你竟然醒着!”
“考虑到时差的话,这里可是晚上啊。”
“是吗?吸血鬼也会有时差的烦恼吗?”
“这和种族没有关系——国王大人,你还没回复我的问题。”
“嗯?什么来着……哦哦,对。我买了染发剂!”
“总是用这个会脱发吧?”
“不会的,因为我是科学家!”
“诶~”凛月可有可无地感叹一声,随即说道:“说起来,你家那位……室友(他发了个嘲讽的表情)这几年都有稳定持续的大笔开销,你知道的吧?”
Leo注视着屏幕,三秒钟之后,他挪动自己的手指:“是吗?我不知道。钱不够了吗?”
“怎么会。且不说你留下的那笔钱够正常人过几辈子,那张卡可是我的名义办的,透支个七位数也完全没问题。”凛月随口道,“但他买的东西有点奇怪。”
“嗯?”
“都是些原材料。我不太懂这方面,他是要对自己进行日常维护吗?”
凛月说着,发来一张购物清单。他等了几分钟,leo那边却像是掉线一样毫无动静:“国王大人?”
“不是日常维护。”
Leo短暂有力地回复,干脆地下线了。他瞪着手机屏幕,视线在那张密密麻麻的清单上来回逡巡。那些熟悉的名词编织成一张不依不饶的网,将他兜头套了进去;某个猜想在他一片空白的头脑里盘旋,仿佛平地炸开的一声春雷。
他是……濑名泉是、要重造一个自己的身体。

14
Leo和泉共同生活的时候,所有费用都是从leo的账户里出。不过,他们都知道leo还另外持有一个秘密账户,是一张不记名的巨额银行卡。
当然,说是不记名,实际是挂在朔间凛月名下。这位黑暗世界的王子懒散但可靠,加之他兄长的身份,即使是“那位大人”也很难染指他的所有物。
泉一直知道这个账户的存在。鉴于它与他的源代码既无联系也不冲突,他没有放在心上——直到leo出走,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些东西。
他猜想凛月有监控这个账号,但他没有试图联系对方。他照常执行自己的计划,如果leo有意了解,他必定明白泉想做些什么。
泉等过Leo很多次。像灯塔引领船只,像星柱等待流星,像鱼线牵引风筝。他几乎快要以为这已经是一种习惯,被动地写进他的常规代码里,一举一动依托于“人类”的指令。
人类,人类。多么不具备优越性的物种,反应迟钝,混乱不清。而恰恰因为这份混乱,才使得他们自私而伟大,冷酷而柔软,拘谨而自由。泉不得不承认自己十分向往,就像飞蛾生来被火光吸引——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了,进度99%,只等待最后那个契机让他咔哒归零。
让我去找你——踩着运动鞋,穿着你留下的衣服,背上背包。像一个漂泊的旅人,以人类的双脚丈量每一寸土地,用余下的时光寻求回归的旅途。

15
Leo不怎么费力,就能理解到泉的意思。
他如此坦然而明确,倒显得Leo自己过分瞻前顾后。他为他们难得的立场调转笑了一声——随即又陷入无意识的发呆里。
两年零五个月,他走过许多地方。为了避开追踪,每一处都不会待上很久。小镇是他预想的落脚之处,这里人流庞杂,交通便利,适合浑水摸鱼。当然,最重要的是这里靠近海洋——虽然完全不在同一个地区,但姑且也算是泉的故乡。
要呆到什么时候呢?
那家伙,任性起来行动力超强的啊……
凛月发信息来,说泉买了明天的车票。他没有身份证,乘坐的是不记名的大巴,目的地旬冬。
旬冬,好地方。那时他们被抓到之前,计划的下一站就是旬冬——简直像一个缺口的圆。假如你不把缺口补上,一切努力都是在绕着原地不停打转。
他忍不住笑了。

Leo花了一个星期,处理离开的事宜。
房子退租了,琴行的工作辞了,与邻居彼此道谢告别。leo发觉自己的东西不算多,除了回忆外没什么需要带走,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未打算停驻在这里。
“凛月!”leo噼里啪啦按手机,“我也要去那里,帮我订票吧?”
凛月打了六个点以示抗议,leo哈哈大笑。他把背包甩到肩上,蹦蹦跳跳地朝出租车载客点走。路过的人们诧异地瞪着他,leo置若罔闻地哼着潦草的曲子,他的头发忘记补色,挣扎着抖落几分明亮的橙黄。

16
旬冬见,我亲爱的朋友。

End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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